她們，與她們的社會運動

「不是一個社區好就好，我們在做的是社會運動」。台北市奇岩社區發展協會前理事長高美華堅定的說著。

社會運動！社造已經17年了，我回想一下這十年來走過的上千個社區，腦海中似乎想不起有幾個社區如此詮釋社造，也許有，只是一下子想不起來，但即使有，大概也可以肯定的說不超過十個。社會運動，不過是一群人行使公民權，主張或實踐某種社會理念的行動，但即使已經過九○年代社運的洗禮，並帶來民主化的成果，但在台灣當今的社會中，特別在一般的草根民眾中，似乎還是帶著那麼一絲禁忌的意味，以至於要將這四個字說出來，彷彿仍需帶著些勇氣似的，這可真弔詭。

更弔詭的是，社造的原初理想中，公民社會的主張佔據了顯著的位置，這個主張當然是對照於一個尚未完成此一理想的現實，所以可以說，以社造來實踐公民社會的理念，本身即是一種運動，並且是具有社會性意義的運動，所以社造是社會運動的邏輯簡單明白，但在社造這個領域中，這種觀點顯然不太成為主流，以致於多年來社造與社運，似乎總是連不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社造是不是社運如果只是名詞之辯，也就非那麼絕對必要，重點是社造究竟是什麼？回到1994前後社造初發軔的那幾年，對這個提問的回應既豐富又熱情，那是理念不斷闡述，而草根的人們以行動熱烈迴響擁抱的一段日子，熱情當然會消退，新鮮感也會轉淡，當社造步入現實，走進許多社區日常生活的十幾年後再來問這個問題，不同於當初的美好想像與躊躇滿志，我們有了更多的材料與觀察幫助我們進一步思索，社造多年來的發展是一個怎麼樣的過程，它創造了哪些社會意義，而更大的挑戰則在於接下來的社造是什麼？

奇岩社區很不一樣，社造對他們來說，核心概念就是參與公共事務，而他們所認知的公共事務並不侷限於社區範疇內，包括許多重要的社會議題，他們阻擋建商不當的開發社區的山坡地，也全體理事會討論通過反核四、反北投纜車的議題，開放美牛進口後，美華姐還打電話來要我們參與公投連署。除了長期關注各項社會議題外，他們也與荒野保護協會、主婦聯盟等NGO有著長期的合作關係，一同進行社區的生態復育及共同購買的行動，對於他們來說，這是社運，也是社造，怎麼說都可以，因為都是同一回事，都是社會理念的具體實踐。

令人好奇的是，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約二十年前，一群社區媽媽在擔任人本文教基金會義工的蔡麗琴大姐號召下，一起開辦了讀書會，沒有場地，就借用北投國中的教室。讀書會有很多種，有關心婚姻經營、親子教育的，有專注於養生保健或生涯規劃的，記得有一陣子還很流行心靈雞湯之類的，不管如何，讀書總是好事，差別在於其內容有無公共性。奇岩媽媽的讀書會討論生態、核四、新聞時事與政治，一開始就聚焦在關注社會公共事務的基調，這讓讀書會的成果不似一般的回到各個成員的私領域，它除了啟蒙了這群女性的社區及社會意識外，更召喚了彼此的凝聚力與行動力。

1994年，這一群因讀書會被連結起來的女性，催化了社區理事會轉型成奇岩社區發展協會，讀書會的召集人蔡大姐擔任了創會理事長，她們彼此的連結開始組織化，也因協會的成立支持了進一步的在地性與正當性，社區發展協會參與地方的公共事務天經地義，但它意味著在傳統的地方權力關係中，出現了一群新面孔與威脅者。照理，傳統的地方頭人通常對社造工作既不了解也無興趣，而這群女性所投入的各項社區活動，與地方頭人的權力所及範疇，通常不會有重疊與衝突，但即使他們搞不清這群女人安分守己的傳統婦女不當，成天在社區跑跳不知道在做什麼，但有人在社區內活躍起來，攪亂了平靜的舊秩序，總是會帶來不安與威脅，而且竟然是一群女人，更過分的是這種威脅不是傳統的政治權力競逐，而是聽都沒聽過的什麼社區總體營造，不了解的威脅更令人焦慮，於是，各種打壓便透過地方頭人的位置與權力施展開來。

能阻擋建商的勢力、全體理監事一致通過反核四的團體，不會花容失色，她們推派理事長蔡大姐出來挑戰里長的選舉，用街頭運動的方式，在肥皂箱、傳單上闡述理念，用團結的方式分工奔走、打群體戰，後來還是輸了，不過就如同社造一般，過程才是最可貴的，這一役，她們成為戰友，成為一個有共同理念與行動能量的在地組織。

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還可以繼續為社區做什麼？光熱情不夠，還需要方向、策略與方法。從啟蒙到關注公共議題到挑戰舊勢力後，他們最迫切需要的，是發掘在地議題，尋找可以長期耕耘的土壤與基地，也唯有如此，人的連結才有實質的基礎。2002年，當時的理事長高美華參與了文建會社區營造員的培訓計畫，了解了社造的概念與操作方法後，他們將力量聚焦在生態議題上，從調查丹鳳山的生態資源調查切入，後來一步步的擴大到水系調查、地質調查、生物多樣性調查、搶救埤塘、介入都發局的開發案、與學校合作復育生態池、與荒野合作製作綠活圖等等，雖然期間有許多不同面向的操作，但一個生態社區的圖像與期待，顯然在這般摸索的過程中，成為大家一致的夢想。另外，他們也與主婦聯盟合作，在2002年成立合作社，並成立了全國第一個社區據點。

奇岩的社造，如同一個生態體系由豐富的生物多樣性構成一樣，是由生態概念出發，透過各種不同的實務操作建構了他們的社造體系，但我所要談的並非這個社造操作體系，而是這個體系所映射出來的，關於他們對生活、社區以及這個社會的價值體系，而這個體系是透過他們二十年來一點一滴的行動與累積所建立的，美華姐所說的社會運動，我想，指的便是這個過程。

所以，誰還懷疑社造就是社會運動！

  有機會的話，問問美華姐累不累？她說累。社造的感覺怎樣？她說常對無法影響公共政策感到無力感。那怎麼辦？她說我還年輕，當然要繼續做下去咧！我只能說，這就是社造的迷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