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造回歸生活

作者: 
作者: 台灣社造聯盟第三屆理事長、財團法人仰山文教基金會秘書長 林奠鴻 2009

  文建會推動社區營造十年,我們一直期許社區營造的「造人」工程能夠帶領台灣邁向公民社會,同時期待透過社區營造的「操作」手段能夠提供公民學習的機會與環境。台灣要邁入公民社會,民眾公民素養的提升是基本條件之一。雖然台灣的國民所得已邁入已開發國家之林,文化藝術設施已達世界水準,文化藝術活動較過去也更為活絡,但這些都不足以代表公民文化的成熟度。公民文化的成熟,一方面必須讓公共事務的參與落實在生活之中,另一方面又必須將關注範圍從自己居住的社區擴展到整個社會。本文的目的在說明社區營造回歸生活、走向社會的意涵,做為對現階段社區營造發展的反省。

  前文建會主委陳其南老師曾說:「社區營造就像早期農業社會蓋廟一樣」。庄頭民眾利用晚上空閒之餘,聚集在廟前廣場一起討論廟的外觀與形式,經費的募集與彼此的工作分配等。村民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完全不需假藉政府的資源與協助,依自己最熟悉、能力所及的方式來進行。尤其是每逢庄頭神明千秋的廟會節慶,家家戶戶依男丁人口數或田地面積捐丁錢籌募經費。祭典期間有人幫忙準備安排陣頭,有人協助宗教儀式的進行,當然,過程中主事者難免會有「做到流汗,被嫌到流涎」的報怨,但大部分的社區民眾在參與的過程中,一直把庄頭的祭典當成自己家中的一件重要事情。也把它當作自己一年四季生活中的一部份。它不需要特別的安排與動員,也不需要改變生活上的方式與習慣,當然更不需要建立在物質的對價關係之上,而是出自於內心的一種習慣性行為。
  觀察台灣這十幾年的社造工作,無論是接受文建會補助還是其他部會的專案,社區營造計畫大都偏重在社區空間改善或綠美化以及社區活動舉辦。由於許多社區對空間的概念大都停留在環境美化或生活的方便性,而且大部分的活動也像社區嘉年華會般的曇花一現。
  然而「不當的建設就是破壞」。我們常發現有些社區為了打造生態環境,從別處移植非本地的原生種植物或魚類到社區水圳或池塘栽植或放養,甚至把一條野溪開挖施以石砌來滿足生態工法的虛榮心。
  「空間」的意涵,在經濟的面向、文化的面向或社會的面向.....,都有「它」不同的意義與需求,如果從生活面向,從社區的角度,又以生活為議題,那我們就不難了解「空間」所要提供的服務是甚麼。如果衛生署國建局為了國民運動量不足,而全力提倡「日行一萬步」的同時,教育部卻為了學童上下課方便進出校園而廣設校門,為了設置學童接送區而大興土木,那麼原本家長或學童在上下課所擁有「日行一萬步」的環境與機會,就會在教育部善意體貼的「空間」計劃下被剝奪。「空間」營造如何回到社區民眾的生活,如何與居民的生活方式相結合,由此出發來思考,那麼如何才是適切的「社區空間營造」也就不難理解。
  許多人將社造當成一種活動,但卻造成社造只存在於活動當下,而無法在活動結束之後將社造融入生活。活動變成一種目的而非手段,追求熱鬧的人潮但卻效果短暫,人的行為並沒有因為這些活動而改變。因此有些社造工作者,辦理社區掃街活動,但自己家中的環境可能就是髒亂的。
  社造計畫應該對應到生活的需求,不管是空間改造活動計畫或是社區產業計畫都是如此,都必須要跟生活結合在一起,不能只把社造當成一個活動計畫。活動應該只是一種策略,而非一種目的。社造應該變成一種習慣,不需要特別思考如何表現自己。不需要媒體閃光燈,而是自然反映在行為上。讓居民在過程中感動,在過程中學習,在過程中改變想法,在生活中改變行為方式。
  從文建會於民國83年9月推出「社區總體營造」政策,一直到今年行政院的「六星計畫」,社區營造似乎已成為目前台灣社區發展的行動綱領,同時也蔚然發展為一股由社區民眾所發動的「新社會運動」。雖然社造工作已從文建會擴散至所有行政院各部會,更多的專業團隊與社區第一線工作者積極投入社造工作,但對整體社會的影響仍然有限,甚至最近「社造工作是否走回頭路」等觀點,一再被各界提出檢討。但是在政府不斷的喊價加碼,社區不斷的搶資源的態勢之下,「社造」也似乎正逐漸遭到嚴重的扭曲,原本以議題作為社造操作的工具或手段的策略,也逐漸掉入「目的與手段錯置」的迷失境況。
  尤其目前台灣社會的價值判斷已受到拼命想衝高收視率的媒體與為搏取版面而脫線演出的政客所左右,舉凡所有公共議題只有立場而沒有是非,整體社會充斥著藍綠對立而缺乏理性對話空間,原本期待扮演中道穩定力量的NPO組織,往往無法適時提供正確的論述與資訊,任憑這些低劣的媒體與政客操弄台灣廣大的民眾與社會。
  社區總體營造推動初始,便以「營造一個新的人,新的社會與新的國家」為目標,然而這十幾年的社造工程,對於民眾公共事務參與態度的影響仍然有限,這是否代表整個社造政策或推動方式與台灣社會的需求出現落差?或者是因為台灣民眾的公民成熟度還無法理解社造真正的意涵?十餘年來,社區營造的工作內容逐漸多樣化,但最根本的價值與精神並未改變;來自於最素樸的「利他」想像與感動,依然召喚著許多無怨無悔的投入。但是,這十多年來台灣社會的變化很快,而社造始終無法回應台灣社會的許多公共議題,如教育/政治改革、貧富不均、產業再造、環保節能、文化認同、商品邏輯、性別/族群平等、跨國移民、兩岸政策...等。(告別與重生 台灣社造聯盟2008)
  然而,從基層的公共事務做起,是為了「啟蒙公民」,不是忙著為政府代勞「建設社區」;「社區參與」的積極意義在於為未來的「社會參與」奠定基礎,以培育更多自主自律的公民,創造一個日趨公平正義的社會。(告別與重生 台灣社造聯盟2008)
  今天台灣社區工業化之後,民眾在追求生活上的快速與方便之下,長期牽繫著人與人.人與土地情感與記憶的環境逐漸在社區消失,因此,環境的改變已經不能單從社區這個角度來思考,而必須對應到一個嚴肅的社會議題。從社會運動的脈絡觀察,社區作為各種社會力激盪互動的平台,是大社會具體而微的縮影,其中理應涵括所有或大部分社運的議題。特別是社區營造講的是「造人」的過程,鼓勵居民參與公共事務,期望形塑公民社會,因此,以議題性操作為主軸的社運和以區域性操作為主軸的改造,二者之間應有交叉、激盪與互動。社造不該是小國寡民、獨善其身的「不沾鍋」,社造不能只在文史、空間、生態、產業等技術層面下功夫,最後卻陷入地方派系競奪資源的泥沼。進一步而言,社區營造必須扣連在地行動,透過有組織的實踐與社會學的論述,發展為草根的「社區運動」,並納入社運的一個重要環節。至此,社造就不只是「社區營造」,而涵括了「社會改造」的進步性意義。(我們如何想像社造?─草根民主與社會改造 盧思岳 2006) 台灣社會需要從社區層級開始建立互動對話情感交流的機會,同時社區也需要透過舉辦活動,讓居民可以一起討論籌備執行,在共同參與的過程中學習社區公共事務的參與,以及學習尊重多元的聲音與包容不同的意見。
  行政院於91年提出「挑戰2008:國家重點發展計劃」之後,社造工作已從文建會擴散至內政部等其他部會,但是政策的改變並不表示社造工作就能夠在其他部會落實。我們常提到「社區營造」是一門新的知識,而且是一門從實踐的過程中不斷學習的知識,今天我們不能苛責社區或地方鄉鎮公所沒有社造概念,同樣的我們也不能抱怨部份中央部會沒有掌握社造計畫精神,因為不管中央或地方,他們都需要學習的機會與過程。
  假設「營造一個新的人,新的社會,新的國家」是社區營造的核心價值,如果邁向一個成熟的公民社會是社造追求的重要目標,那我們真正要思考的是中央政府的整體「策略」是什麼?目前各部會為貫徹「新故鄉社區營造計畫」,分別依其業務範疇擬定相關計畫與預算來滿足社區的需求,但是由於各部會之間缺乏一個積極有效的整合與操作平台,因此各部會計畫之間的分工與協調,就顯得格外的重要。雖然各部會依其職掌分別訂定計畫執行目標與策略,但是跨部會之間如果不去思考訂定一套整體操作架構,進一歩去釐清不同計畫的定位差異性與銜接關係,社區是不容易透過不同部會在不同階段的執行機會,去不斷累積社區營造的能量,同樣的專業團隊或社區組織,如何在掌握計畫執行的機會下,創造社區更多公民學習的機會。因此上從政府部門、專業團隊,下至社區組織,大家必須重新思考新的操作模式,不管計劃本身的專業程度或論述的表達,均需轉化成社區民眾生活上最熟悉的方式,即便是民間社會的宗教信仰或社區的自強活動,均可轉化成有意義的社造操作,我們可以從民眾對宗教的信仰嚴謹態度,轉化落實至生活上的每一個細節,同樣的我們也可以從民眾對神明崇拜的無私奉獻與誠懇,轉化落實至生活週遭的環境與朋友。政府部門投入社區的資源都有他的階段性,協助社區發掘與運用社區資源以及協助社區建構一個永續經營的社造工作團隊,我想也是專業操作可以思考的重要課題。
 
參考文獻
台灣社造聯盟(2008),⟨2008社造宣言---告別與重生⟩
盧思岳(2006),⟨我們如何想像社造?─草根民主與社會改造⟩